好事近·富贵本无心

　　此词【cí】关系到南渡后一场斗争【zhēng】，因而闻名。绍兴八年秦桧【guì】再【zài】次入相主和，派主【zhǔ】伦【lún】往多议和。这事激起了朝野广泛抗议，当【dāng】时身【shēn】为【wéi】枢密【mì】院编官的胡【hú】铨尤为愤慨，上书高宗【zōng】说：“臣备员枢【shū】属，义【yì】不与桧等共戴天。区区【qū】之心，愿斩三人头（指【zhǐ】秦桧、王伦、孙近），竿之藁街。……不然【rán】，臣有【yǒu】赴东海而死【sǐ】，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！”（《戊午上高宗封事》）此书一上【shàng】，秦桧等人由恐惧而变【biàn】恼怒【nù】，以“狂妄凶【xiōng】悖，鼓众劫持”的罪名，将【jiāng】胡铨【quán】“除名，编【biān】管照州（今广西平乐）”，四年后又【yòu】解配新州（今【jīn】广东【dōng】新兴）。胡铨逆境中坚【jiān】守忠节，十年后【hòu】在【zài】新州赋此词，“郡【jun4】宁张棣缴上之，以谓讥讪，秦愈【yù】怒，移送吉阳【yáng】军【jun1】（今【jīn】海南崖县）编管”。十年间，秦桧对胡铨的迫害愈演愈烈，直【zhí】欲置之死【sǐ】地而后【hòu】快；同【tóng】时，对反对和议的朝野【yě】名士【shì】也【yě】进【jìn】行【háng】残【cán】酷的迫害，著名的诗人、词人王庭珪、张元干就被【bèi】流【liú】放、削【xuē】籍，“一时【shí】士大【dà】夫畏罪箝口”，“忠义之【zhī】士多避山林间”。（参见《宋【sòng】史·胡铨传》、《挥尘后录》卷十【shí】等【děng】）这【zhè】首词就是在这样气氛【fēn】下【xià】写作的。

　　上片是说自己【jǐ】无意富贵，却在【zài】走上政途，深感【gǎn】懊悔。“富【fù】贵本无【wú】心，何事故乡轻别？”“轻【qīng】”，轻率，鬼使神差【chà】似的，这是深深的【de】自责，由现【xiàn】在想到当初的【de】轻率尤为懊悔。“空使猿惊鹤怨，误薜萝【luó】秋月。”“猿惊【jīng】鹤【hè】怨”用《北山移文》文【wén】意。南【nán】齐周本隐【yǐn】北山（即【jí】钟山），却应诏出仕，也孔稚珪绿山灵【líng】草木禽兽的口吻对他进行责【zé】备，中有这样的【de】句【jù】子：“惠【huì】帐空兮【xī】兮鹤怨，山人去兮晓猿惊。”“薜萝”，幽隐之处，“薜萝秋【qiū】月”借指隐【yǐn】者徜徉自【zì】适的生活【huó】，唐张乔《宿齐山僧舍》“晓【xiǎo】山月出【chū】烟萝【luó】”类此。这里是借猿鹤以【yǐ】自责【zé】其弃隐【yǐn】而仕，放【fàng】弃了山中的【de】美景。“空”、“识”两字道【dào】出做官却未【wèi】能【néng】遂愿，把自【zì】己的【de】悔恨展现【xiàn】得更为【wéi】强烈。

　　作者缘【yuán】何对当官如此懊悔？从上片看，可【kě】见他对“薜【bì】萝秋月”生活的怀念，对故乡的【de】感怀。身【shēn】窜【cuàn】南荒，自会产生离乡愁绪。同【tóng】时他【tā】另作了一【yī】首【shǒu】《如梦令【lìng】》，云：“谁念新州人老，几度斜阳芳草。眼前【qián】欲【yù】晴时【shí】，梅雨【yǔ】故来相恼。休恼，休【xiū】恼，今岁【suì】荔枝【zhī】能好【hǎo】。”正【zhèng】是这【zhè】种情绪【xù】的写照及其【qí】自我解脱。但是，这首词超越了这首情绪，他写悔恨【hèn】写得那么痛切【qiē】，另有所指。

　　“囊锥刚要出头【tóu】来，不道甚时节！”“囊锥出头”即“脱颖而出”，索【suǒ】用毛遂自荐典故。要理清两句【jù】的意思，弄得清【qīng】“刚”、“不道”这两个语辞。据【jù】张相《诗词曲语辞【cí】汇释》，“刚”即“硬”，“不【bú】道”有【yǒu】“不想【xiǎng】”之意。这两句【jù】是说：你硬是要头，逞能你也【yě】得弄【nòng】清时节和世道很明显，“出头”是指十年前反对和议【yì】、抨击秦桧【guì】。这用的【de】是【shì】理怨、自【zì】责的口【kǒu】吻，还是“悔”。既【jì】然悔恨【hèn】了，“悟已往之【zhī】不谏【jiàn】，知【zhī】来【lái】者之可追”（《归去来【lái】兮辞》）便学陶渊明“或【huò】命巾车【chē】，或掉孤舟”，归隐田里了：“欲【yù】驾巾【jīn】车归【guī】去，有豺狼当辙【zhé】！”可是，路上有豺狼挡道。想回也难！词就是这样一【yī】气呵【hē】成【chéng】当官的悔恨，想归【guī】却不能【néng】苦【kǔ】闷，这【zhè】对处【chù】于特定境遇中的作【zuò】者来说，是道【dào】出真情【qíng】实感【gǎn】的流【liú】露。但是【shì】若只是如【rú】此理解，又未免只在皮毛了。只要联系一下写【xiě】作【zuò】背景，这【zhè】首词强烈的【de】讽刺意义就不难看出。

　　“豺狼当辙”即“豺狼当道”相对，语出《东观【guān】汉纪·张纲传【chuán】》：“豺狼当【dāng】道，安问狐狸【lí】！”“豺狼【láng】”与“狐狸”相【xiàng】对，是【shì】指权【quán】奸、首恶【è】，张纲所谓【wèi】豺狼【láng】，是指独擅朝政的【de】梁【liáng】冀及其党羽，这里用【yòng】以【yǐ】指把持朝政【zhèng】的秦桧。张棣【dì】说是【shì】“讥讪”，秦桧那样恼怒【nù】，看出“豺狼当辙”用语的含义。其【qí】实所谓“讥【jī】讪”，不独这一句，全【quán】词无不【bú】暗含着【zhe】对秦桧等人的抨击。“囊锥刚【gāng】要出头来，不道甚时节！”自责、悔恨是表面的，实际上是在骂那些主和误国【guó】、陷【xiàn】害忠良的家秋，朝廷里【lǐ】尽是奸【jiān】臣，忠【zhōng】正之士想出【chū】头【tóu】也出不了【le】头。上片悔【huǐ】恨“故乡轻别”，“富贵本无心”是暗用了孔子【zǐ】一句话：“不义【yì】而富且【qiě】贵，于我如浮云！”（《论语【yǔ】·述而》）他【tā】无意于谋求【qiú】富贵也不愿担任奸臣。他那般痛心地忏悔，与【yǔ】十年前上书所说：“臣有赴东海而死，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！”其【qí】志向【xiàng】恒【héng】一的。上【shàng】面这些意思都是借【jiè】用去国怀【huái】乡的形【xíng】式表【biǎo】现了出来的，并不直遂【suí】，叫人咀含而不语，其【qí】讽刺【cì】意【yì】味更【gèng】为犀利。

　　朱熹【xī】赞【zàn】扬胡铨【quán】是“好人【rén】才”时说【shuō】：“如胡邦衡（邦衡，胡铨字）之类，是甚么【me】样有气魄！做出那文字是甚豪壮！”（《朱子语类》卷一【yī】百○九）胡【hú】铨属于鲁【lǔ】迅所说的中国历史上“拼【pīn】命硬干【gàn】的【de】人”、“为民请命的【de】人”（《中国人【rén】失掉自信力了吗》）那一【yī】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