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山不见人，但闻人语响。

　　第一句“空山不见人”，先正【zhèng】面描写空山【shān】的杳无人迹。王维特别【bié】喜欢用【yòng】“空山”这个词语，但在不【bú】同的诗里，它所【suǒ】表现的境界却有区别。“空山新【xīn】雨后，天气【qì】晚来秋”（《山居秋暝》），侧重于【yú】表【biǎo】现雨后秋山【shān】的空明【míng】洁净；“人闲桂【guì】花【huā】落【luò】，夜静春山空【kōng】”（《鸟鸣涧【jiàn】》），侧重于表现夜间春【chūn】山的宁静幽美；而【ér】“空山不见人”，则侧重【chóng】于表【biǎo】现山的空寂清泠。由于【yú】杳无人迹【jì】，这【zhè】并不真空的山在【zài】诗人的感觉【jiào】中显【xiǎn】得空廓【kuò】虚无，宛如太古【gǔ】之境【jìng】。“不见【jiàn】人”，把“空山”的意蕴具【jù】体【tǐ】化了。

　　如果【guǒ】只读第一句，读者可能会觉得它比较平常，但在【zài】“空山不【bú】见人【rén】”之后紧【jǐn】接“但闻人语【yǔ】响”，却境【jìng】界顿出。“但闻【wén】”二字【zì】颇可玩味。通常情况下，寂静【jìng】的空山尽【jìn】管“不【bú】见人”，却【què】非一片【piàn】静默死寂。啾啾鸟语，唧唧【jī】虫鸣，瑟瑟风【fēng】声，潺潺水响【xiǎng】，相互【hù】交织，大自然的声音【yīn】其实【shí】是【shì】非常【cháng】丰富多彩【cǎi】的。然而此【cǐ】刻【kè】，这一切【qiē】都【dōu】杳无声息，只【zhī】是偶尔传来一阵人语声，却看不到【dào】人影（由【yóu】于山深林密）。这“人【rén】语【yǔ】响”，似乎是破“寂”的，实际上是以局部的、暂时的【de】“响【xiǎng】”反衬出全局的【de】、长久的空寂。空谷传音，愈见空谷之空；空山人语，愈【yù】见空山之【zhī】寂。人【rén】语响过，空山复归于万籁俱【jù】寂的【de】境界；而且由于刚才那一【yī】阵人语响，这【zhè】时的空寂感就更【gèng】加突出。

　　三四句由【yóu】上幅的描写空山【shān】中【zhōng】传语进而【ér】描写深林【lín】返照【zhào】，由【yóu】声而色【sè】，深林，本来就幽暗，林【lín】间树下的青【qīng】苔，更突【tū】出【chū】了深林【lín】的不【bú】见阳光。寂静与幽【yōu】暗，虽分别诉之于【yú】听觉与视觉，但它们在人【rén】们总的印象中，却常【cháng】属于一【yī】类，因此幽与静往往连类而及。按照【zhào】常情，写深林【lín】的【de】幽暗，应该【gāi】着【zhe】力描绘它不见阳光，这两【liǎng】句却特【tè】意写返景射入深林，照映的青苔上。读【dú】者猛然一【yī】看，会觉得这一抹斜【xié】晖，给幽暗【àn】的深林带来一线光亮，给林间【jiān】青苔带来一丝暖意，或者【zhě】说给整【zhěng】个深林【lín】带【dài】来一点【diǎn】生意。但【dàn】细【xì】加体【tǐ】味，就【jiù】会感到，无论就作者的主观意图或作品的客观效果来看，都恰与此相反。一味【wèi】的幽【yōu】暗【àn】有【yǒu】时反【fǎn】倒使人不觉其幽暗【àn】，而当一【yī】抹余晖【huī】射【shè】入幽暗的深林，斑斑驳驳的树影照映在树下的青苔【tái】上【shàng】时，那一小【xiǎo】片光影和大片的无边【biān】的【de】幽暗所构成的强烈对【duì】比，反【fǎn】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【tū】出。特别是这“返景【jǐng】”，不仅微弱，而且短暂【zàn】，一抹余晖转【zhuǎn】瞬逝去之后，接踵而来的【de】便【biàn】是漫【màn】长的幽暗【àn】。如果【guǒ】说，一二句【jù】是以有【yǒu】声反衬空寂；那么三【sān】四句便是以【yǐ】光【guāng】亮反衬幽暗。整首诗就像是在绝大部分用冷【lěng】色的画面上掺进了一点【diǎn】暖色，结果反【fǎn】而使冷色给人【rén】的印象更加突【tū】出。

　　静美和壮美【měi】，是大【dà】自然【rán】的千姿百态的美【měi】的【de】两种类型，其【qí】间原本无【wú】轩轻之分【fèn】。但静而近于空无【wú】，幽而略带冷寂，则多少表现了【le】作者美【měi】学趣味中【zhōng】独特的一【yī】面。同样写到“空【kōng】山”，同样【yàng】侧重于表现静【jìng】美，《山【shān】居秋暝》色调明朗，在幽静的【de】基调上【shàng】浮动着安恬的【de】气息，蕴含着活泼的生机；《鸟鸣涧》虽极写春山【shān】的静【jìng】谧，但【dàn】整个【gè】意境并不幽冷空寂，素月的清辉【huī】、桂花的芬芳、山鸟的啼鸣，都带有春的【de】气息和夜的安恬【tián】；而《鹿【lù】柴【chái】》则带有幽【yōu】冷【lěng】空寂的色彩，尽管还不至于幽森枯寂。

　　王维是【shì】诗人【rén】、画家【jiā】兼音【yīn】乐家。这首诗正体现出诗、画、乐【lè】的结合【hé】。无声的【de】静寂、无光的幽暗，一般人都易于觉察；但【dàn】有声的静【jìng】寂，有光的幽暗，则【zé】较少为人所注意。诗人正是以他特【tè】有的画【huà】家、音【yīn】乐家对色彩、声音【yīn】的敏【mǐn】感，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语响【xiǎng】和深【shēn】林入返【fǎn】照的一刹【shā】那间所显示的特有的幽静境界。但是【shì】这种【zhǒng】敏感，又【yòu】和他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、潜心默会分不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