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来情味减，对别酒、怯流年。

　　稼轩词多是感时抚事之作，并且词情豪放。即或是【shì】送别词，也多是慷慨悲【bēi】吟，此词即是如【rú】此。这首词是【shì】公元1172年（宋孝宗乾道八年）作【zuò】者在滁州任上，为送他【tā】的同【tóng】事范【fàn】倅赴临安而作。范倅，名昂。这【zhè】次范【fàn】昂【áng】被召回临安【ān】，作者【zhě】对他寄与了殷切的期望，希望他能受【shòu】到皇帝的重【chóng】用，并热情地鼓励他到前方去筹【chóu】划军事，充【chōng】分发挥他的才能。作者借送别的机【jī】会，倾吐自【zì】己【jǐ】满【mǎn】腹的忧国深【shēn】情，在激【jī】励友人奋进之时，又宣泄了【le】自己【jǐ】壮志【zhì】难酬【chóu】的苦闷【mèn】，慷慨悲凉之情，磊落不【bú】平之【zhī】气，层见叠出【chū】。

　　上阕头三句“老【lǎo】来情味减【jiǎn】，对别【bié】酒，怯流年。”陡然而【ér】起【qǐ】，直抒胸臆，以【yǐ】高屋建【jiàn】瓴之势笼【lóng】罩全篇【piān】。苏轼有“对尊前，惜流年”的【de】词句（《江神子·冬景》），此处便【biàn】化用了但感觉更【gèng】深沉悲慨。词人意【yì】有所郁结【jié】，面【miàn】对别酒随【suí】事触发【fā】。本【běn】意虽【suī】含而未【wèi】露，探其幽眇，“老来”两字【zì】神貌可【kě】鉴。词【cí】人【rén】作此词时正值壮【zhuàng】年，何以老迈自居，心情萧索至此呢【ne】？词人【rén】存其弱冠【guàn】之年“突骑渡江”，率众南归后，正【zhèng】拟做一番【fān】扭【niǔ】转乾坤的事【shì】业，不料竟沉沦下【xià】僚【liáo】，辗转宦海【hǎi】。公元1172年（乾道八年）他出任滁州知州，乃是大材小用，况且朝廷苟安，北【běi】伐无期，旌旗【qí】未展头先白，怎能不“对别酒，怯流年呢？”“况屈指中秋【qiū】，十分好【hǎo】月【yuè】，不照人圆。”作者【zhě】身处政治【zhì】逆【nì】境中，对于【yú】寒暑易节，素魄盈亏，特别敏感，双眼【yǎn】看友【yǒu】人高蹈离去，惜别而外，另有衷曲【qǔ】，于【yú】是浮想【xiǎng】联翩，情思奔涌。“无【wú】情水都不【bú】管【guǎn】，共【gòng】西风、只管送归船。”“都不管”和“只管”道尽“水”与“西风”的无情，一语双关。既【jì】设【shè】想了【le】友人【rén】别【bié】后归途的【de】情景【jǐng】，又暗喻范氏离任乃【nǎi】朝中【zhōng】局势所致。以西风【fēng】喻恶势力【lì】，在辛词【cí】中不乏其例。如“吴楚地，东南坼。英【yīng】雄事，曹【cáo】刘敌。被西风吹尽，了无尘【chén】迹。”（《满江红》）归船【chuán】何处去？联【lián】想更深一【yī】层【céng】。“秋晚莼【chún】鲈江上，夜深儿女灯前。”笔锋陡转，变刚为柔，一种浑【hún】厚超脱【tuō】的意境【jìng】悠然展现出【chū】来，前句用张【zhāng】翰【hàn】的【de】故事，后句用黄庭坚的诗意，使【shǐ】人读之翕然而有“归【guī】欤”之念。此【cǐ】二句【jù】当是悬【xuán】想范倅离【lí】任后入朝前返家的天伦之乐。

　　下阕，转【zhuǎn】到送别主旨【zhǐ】上。“征衫，便好【hǎo】去朝天【tiān】，玉殿【diàn】正思贤。”由上阕末句初【chū】跌【diē】而出，格调转亢，与上面“归欤”之境构成迥然不同【tóng】的画【huà】面【miàn】。词人有意用积极【jí】精神，昂扬【yáng】语【yǔ】调【diào】，为友【yǒu】人入朝壮色【sè】。头二句言友人【rén】入朝前【qián】勤劳【láo】忠奋，三句言【yán】朝廷【tíng】求贤若渴【kě】。“想夜半承明，留教视【shì】草，却【què】遣筹边”，好一【yī】派君【jun1】臣相得，振邦兴国的景象！夜里在承明庐修改诏书，又奉命【mìng】去筹【chóu】划边【biān】事，极【jí】言恩遇之【zhī】深。承明，庐名，是汉代朝官值宿（犹后【hòu】代的值班）之地，词里借【jiè】指宫廷【tíng】。这【zhè】几句寄【jì】托【tuō】了词【cí】人的【de】理想，表明愿为光复中原竭股肱之力、效忠贞之【zhī】节，大有“但【dàn】用东【dōng】山谢安石，为君谈笑静【jìng】胡沙”（李白《永王东巡歌》）的气【qì】概【gài】。下面再一转折，将滔滔思潮訇然闸【zhá】住。“长安故人【rén】问我，道愁肠殢【tì】酒只依然”，变奋激昂扬为纡徐低【dī】沉【chén】。倘若友人去了京城，遇【yù】到老【lǎo】朋【péng】友，可以告诉他们，自己仍然是借酒销愁，为酒所困【kùn】。长安，这里代指南宋都城临安。“愁肠殢酒”乃化用唐未韩【hán】偓《有忆》诗“肠殢？酒【jiǔ】人千里”句，殢是困扰之意。话语外表露出自己报国无门的无限悲愤。

　　前面几经翻跌【diē】，蓄意蓄势，至【zhì】结尾，突然【rán】振拔：“目【mù】断秋霄【xiāo】落雁【yàn】，醉来时响【xiǎng】空弦”。词人醉中张弓满月【yuè】，空弦虚射，却惊落了秋雁，真乃奇【qí】思妙想。“目【mù】断【duàn】”两【liǎng】字极有神韵，其实【shí】是翻用《战国策》“虚弓落病雁【yàn】”的典故，可【kě】是不着【zhe】痕迹。一【yī】个壮怀激烈、无【wú】用武之地的英雄形【xíng】象通过这两【liǎng】句显现出来，他的【de】情怀只能在酒醉后发泄出来。正如清陈廷【tíng】焯说：“稼【jià】轩有【yǒu】吞吐八【bā】荒之慨而机会不【bú】来【lái】，……故词极豪雄而意极悲郁。”（《白雨斋【zhāi】词话》）

　　这首词在艺术手法上的高明之处在于【yú】联想与造境上【shàng】。丰富的联想【xiǎng】与跌宕起伏的笔法相【xiàng】结合，使跳跃性的结构显【xiǎn】得整齐【qí】严密。全词【cí】的【de】感情由联想展开。“老来情味减”一句实写，以下笔【bǐ】笔虚【xū】写，以【yǐ】虚衬【chèn】实。由“别【bié】酒”想【xiǎng】到“西风”，“归船”；由“西【xī】风”、“归船”想到【dào】“江上”，灯【dēng】前下边转到朝廷思【sī】贤，再转到托愁【chóu】肠【cháng】殢酒，最后落【luò】到【dào】醉中【zhōng】发泄【xiè】。由此及彼【bǐ】，由近及远；由反而正，感情亦如江【jiāng】上的【de】波涛大【dà】起大落，通篇蕴含着开阖顿【dùn】挫、腾挪跌宕的【de】气势，与词人沉郁雄放的风格相【xiàng】一【yī】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