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北山头多墓田，清明祭扫各纷然。

　　诗歌首联【lián】两句【jù】是【shì】远景，一句写物景，一句【jù】写人景。据此【cǐ】，我们不妨这样【yàng】想，诗人在清【qīng】明节【jiē】这一天来祭扫，未到坟茔聚【jù】集之地，即以目睹【dǔ】此景，因墓地往往在深处，怕妨路径，故一眼必是望到远【yuǎn】景。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【yàng】的场景呢？“南【nán】北山头【tóu】多墓田”，“南北”当是虚指【zhǐ】，意即四面八方。是不是就可【kě】以解成“四【sì】面八方的山头上有很多墓田【tián】”了呢？难道我们竟没有体【tǐ】会出【chū】诗人【rén】说这【zhè】句话时无限悲凉的口吻吗：“（你看啊！）四面八方的山头上【shàng】竟然有这【zhè】么多的墓田，（那些可【kě】都是【shì】死【sǐ】去的人啊！）”这样解就丰满得多了【le】。下【xià】面人景也就很是顺理成章【zhāng】了，墓地多，自然来祭扫的【de】人也【yě】就多了：“清明祭扫各纷【fēn】然”。可【kě】是这里【lǐ】面有一个问题，“各”指【zhǐ】每家祭扫【sǎo】每家的毫不相干，“纷然”则指人【rén】数众【zhòng】多【duō】。那么既然人【rén】数众【zhòng】多，何以“各人自扫门前雪【xuě】”呢？难道不【bú】会出现相互帮助、相互劝【quàn】慰【wèi】的【de】场【chǎng】景吗？须知【zhī】道【dào】，人【rén】们一般只有【yǒu】在什么情【qíng】况【kuàng】下才会互【hù】不搭腔，就【jiù】是已经痛苦难【nán】过【guò】到了极致，以致习惯成自【zì】然【rán】，各自心知肚明，无需多言。

　　颔联两句，诗人走上前去【qù】，镜头拉【lā】近，细【xì】节刻画物【wù】景与人景：“纸灰【huī】飞【fēi】作白蝴蝶，泪血染成红【hóng】杜鹃。”字面上【shàng】很好【hǎo】说，就是说冥纸成灰，灰飞漫天【tiān】，好似白色的蝴蝶；相思成泪，泪滴成血，仿佛红【hóng】色的【de】杜鹃。可为【wéi】什么要以纸灰作蝴蝶，泪【lèi】血作杜鹃，而不是【shì】旁的什么【me】？我们【men】都知道中国古【gǔ】代美丽的神话中有庄周化蝶、杜鹃啼血的范式。那么就清楚了：原来蝴蝶是沟通阴【yīn】阳【yáng】二界【jiè】的使者啊，冥纸当然就是起到这样的作用【yòng】；同【tóng】样【yàng】的【de】，相【xiàng】思要怎么样来表达才【cái】最恳切【qiē】，总不至于老是“思【sī】君【jun1】如流水，何【hé】有【yǒu】穷已时”一类的吧，这样【yàng】就浅薄了。“我”要【yào】告诉阴间的人，“我们【men】”想你【nǐ】想得【dé】都【dōu】把【bǎ】眼【yǎn】泪哭【kū】干了，现在啼出来的【de】是血啊！这种震撼【hàn】力，实【shí】在是难以言表的。

　　颈联承接上【shàng】句，依照时间发【fā】展续写诗人【rén】的所见所【suǒ】想：“日落【luò】狐狸眠冢上，夜归儿女笑【xiào】灯前【qián】。”出句【jù】当【dāng】然是虚景，哪里会有这么巧让诗人碰到狐狸在冢穴里面睡觉呢【ne】！不过是【shì】说，一【yī】天的祭【jì】扫结束了，日薄西【xī】山【shān】，人人各自【zì】归【guī】家，但“我”知道，只有一种动物是不会离开【kāi】的，那便【biàn】是狐【hú】狸。你凭什么这【zhè】么说？虽然【rán】“我【wǒ】”没有看见，但“我”竟连【lián】“狐死【sǐ】必首丘【qiū】”的道理也不懂吗？你们这【zhè】些人，祭扫之时哭哭【kū】啼啼，平【píng】日里哪里见【jiàn】到【dào】你们有丝【sī】毫的伤心难【nán】过？狐狸【lí】却不同，它们始终对同伴、对“家庭【tíng】”忠诚无二，即使【shǐ】死【sǐ】了，也要将头对准丘【qiū】穴的【de】方向！真是“狐犹如此，人何【hé】以堪”啊！这一层强【qiáng】烈【liè】的反差【chà】不【bú】经【jīng】仔【zǎi】细的推敲是得不到的【de】。可是哪里知道反差更强烈的还在后头：晚上【shàng】回到家来，看【kàn】到孩子们在灯【dēng】前玩闹嬉戏【xì】，他们怎【zěn】么会知道“我”的心酸，怎【zěn】么会知道【dào】生离死别的痛苦？这【zhè】于【yú】我们来说，又是一个极大的【de】冲击。可是【shì】还不止如此，我们再挖【wā】掘下去就【jiù】发现：这些孩子都还那样【yàng】弱小，是那么【me】天真无邪，可是终归【guī】要长大，终【zhōng】归要衰老，终归也要死【sǐ】去，这是【shì】天【tiān】命所【suǒ】在，是多么得令人遗【yí】憾，令人神伤。你看，这里正【zhèng】好与首联我们提到的诗【shī】人厌倦死【sǐ】亡的思【sī】想相照【zhào】应了。是不是吃了一【yī】惊【jīng】，短短十四个字，居【jū】然内【nèi】涵多【duō】至如斯境地，且皆为感人心【xīn】魄，发人深省之语。

　　尾联【lián】诗人要总结了，也算【suàn】是表达【dá】自己的态度【dù】：“人【rén】生【shēng】有酒须【xū】当醉，一【yī】滴何【hé】曾到九泉。”应当说这是比较易见的文人士大夫的心理常态【tài】，就是及时【shí】行乐。我们读到这里，定会【huì】不【bú】由【yóu】自主地【dì】联想到【dào】《古诗十九首》里那【nà】么成系统地高唱“人生不满百，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，何不秉烛游？”或者会【huì】更直【zhí】接【jiē】想到“今朝有酒今朝【cháo】醉，明日愁来【lái】明日愁”。但果真如此【cǐ】简【jiǎn】单吗？我认为【wéi】关于这一点我们【men】存在一种认识【shí】上的误区【qū】：即并未区分与【yǔ】判断【duàn】抒发及时【shí】行乐【lè】思想究竟是已臻化【huà】境，心本开阔，还是无奈愁极【jí】，故作旷达【dá】，这【zhè】一点【diǎn】是极重要的【de】问题【tí】，是可以作为专【zhuān】题【tí】来研究【jiū】的【de】。就高【gāo】翥【zhù】这首诗而言，显然【rán】是故作旷达无【wú】疑。你看，诗人尚在阳间，就已经【jīng】想到死后【hòu】别人祭【jì】祀他的酒他一滴也【yě】尝【cháng】不到了，可【kě】见他对这个世界是何【hé】其留恋！老子说：“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【lìng】人耳【ěr】聋，五【wǔ】味令人口爽，驰骋【chěng】畋猎令【lìng】人心【xīn】发狂”，由此可见欲望能使人丧失本我，渐成依【yī】赖。

　　原本【běn】下面【miàn】该是【shì】艺术手法的分析，因又要涉及理论，与我想要表【biǎo】达鉴【jiàn】赏的最初的【de】心理流变【biàn】旨趣不合，故略去。高翥是【shì】南宋【sòng】后期江湖诗派的重要作家，且为【wéi】宁【níng】波人，可以说，无论从时【shí】间【jiān】上还【hái】是空间【jiān】上，都与【yǔ】我近来研究的【de】楼钥有偶合【hé】之处。